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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
原着∶特务
整理、排版∶没知识的穷孩子
夜探红楼(六十一)
贾五吓了一跳,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花丛中走了出
来,定睛一看,不是晴雯,原来是黛玉。
贾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林妹妹,你可把我给吓坏了,怎麽这麽早就起来
了,快进来吧,外面凉。”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麝月搀到床上躺下。
黛玉掀开帘子进到屋里,拿起贾五写的诗句认真看着∶“宝玉,你写诗的功
力又见长了嘛。”
贾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最後一句平仄不大调,也是无可奈何了。”
黛玉一笑∶“诗麽,讲究的是意境,不可以词害意,更不可以为了平仄、对
仗而失了韵味。当年老杜的‘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两句中有三个
字重复,但是仔细咀嚼起来,如果换了别的字,还真的没有这份气魄了。你这最
後两句也是,‘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本是从李白的‘明月不沉
归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里面化出来的。李白此诗句愁则愁矣,悲苍辗转,一
派无可奈何。今天被你一翻,居然变得如此回肠荡气,万种豪情。孤寥金星,默
默悲情,沉入大海,留下无限愁思。但是五儿那麽纯洁的女孩子,肯定是去和仙
女们做伴了,最後一句一翻,金星落海,化作满天彩霞,把她对我们的思念,都
写在了满天云霞之上。比李白的意境更美了几分呢!”
贾五睁大了眼睛∶“我误打误撞写出来的,没想到还可以解释得这麽好。妹
妹你真厉害,下次写什麽一定还叫你来评论。”
黛玉戚然一笑∶“下次?还写悼亡诗啊?该给我写了吧?唉,要是你能有这
麽好的诗来悼我,死了也不枉了。”
贾五忙拉住黛玉的手∶“不许胡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外面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看新娘子去喽!”
“看新娘子去喽!”贾五心里好奇怪,谁娶媳妇啊,娶到大观园里来了。怎
麽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见呢?忙和黛玉走出屋来看。
贾五看到小红气喘喘地跑了过来,就拦住她问∶“外面闹什麽呢?谁家的新
娘子抬到园子里来了?”
小红笑嘻嘻地说∶“是咱们琏二爷呀,新娶的二奶奶是珍大奶奶的妹子,人
真是漂亮,百里挑一的漂亮!”
贾五一楞∶“那凤姐姐知道吗?”
“当然知道,还是琏二奶奶亲自派人接进园子里来的呢!”小红说道∶“二
爷,我得先走了,琏二奶奶还等着我去叫花匠给新二奶奶屋里插花儿呢。”
看着小红走了,贾五好奇怪,凤姐那个醋坛子怎麽会主动给贾琏娶小老婆?
八成是贾琏自己在外面找的二奶,被凤姐骗进大观园来了。只怕以後有的是架打
了。
黛玉看看贾五,说∶“宝玉,你说那珍大奶奶的妹子,怎麽就同意给人家作
小呢?”
“这个我知道,”紫鹃走过来说∶“他们尤家没钱没势,不过几个女孩儿都
长得漂亮得不得了,人家都说是天生的尤物。珍大爷爱上了大奶奶漂亮,和敬老
爷打了多少饥荒,非要娶来不可。後来敬老爷一气出了家,不管了,才把珍大奶
奶娶进门。”
贾五听了一怔,别看贾珍别的不怎麽样,这争取婚姻自主方面还是挺令人钦
佩的嘛。
“对了,那死了的蓉哥媳妇家好像也是无钱无势,”黛玉说∶“那他们父子
也挺相像的嘛。”
“可不是,那蓉哥媳妇就更可怜,”紫鹃说∶“是秦老先生从养生堂里抱来
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珍大爷送蓉哥儿去秦老先生那里上学时,看见了可卿
姑娘,就是後来的蓉哥媳妇,就非要把她娶给蓉哥儿,老太太怎麽劝也不听,後
来,嘿嘿!”
“唉,不说这个了,”黛玉叹了一口气∶“那蓉哥媳妇真是个好人,可惜死
得太早了。”
“是啊,”紫鹃点点头说∶“都说那蓉哥媳妇长得像姑娘你呢。对了,听说
这回娶的新二奶奶叫尤二姐,她还有个妹妹叫尤三姐。那尤三姐更是个大美人,
长得也像咱们林姑娘。”
“乱说,”黛玉笑了∶“哪能一有美人就长得像我的?”
“这回可是真的,”紫鹃争辩说∶“琏二爷的跟班告诉我的,而且胆子大,
主意正。”
“哦?怎麽个主意正法?”黛玉问。
“琏二爷和二姐要给三姐找个婆家,三姐说∶‘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
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
非同儿戏。我要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
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那她看上谁了呢?”黛玉奇怪地问。
“三姐说∶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
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我看上的就是他。如今要是他才
嫁。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有来了不曾。”紫鹃一边说
着,一边斜眼看着黛玉。
黛玉听了心里一惊,脸马上红了∶“这个女孩胆子好大。但是她作得也对,
自己的幸福不靠自己争取还靠谁?自己要有这个勇气向宝玉表白就好了。唉,不
过,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的呀!”
夜探红楼(六十二)
老太妃死了,康熙难过了好几天,自己是她一手带大的嘛。恍恍惚惚觉得自
己也快不久於人事了。又想到老太妃在世的时侯最疼爱的就是老十四,就下了诏
书令十四阿哥回来奔丧。
雍正听说老十四要回京,大吃一惊,急忙找乌思道、弘历、了因,以及自己
的其它心腹来商量对策。
乌思道想了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一切布置好之前,万万不能打
草惊蛇。我们先哄哄他,装出拥护变法的样子,然後想办法设个圈套,让他钻进
去。”
了因休息了几个月,伤都疗好了,武功也基本恢复了,只是金钟罩还没有封
上。了因为人傲气得很,上次伤在小师妹手里,觉得很没有面子,一直都气儿不
顺。听到这里,就站起来说∶“你们读书人真是罗嗦,乾脆洒家在半路上等着,
找他比武,就势杀了他,不就结了!”
乌思道嘿嘿一笑道∶“大师父,那十四阿哥可是茫茫大士的高徒,您大伤初
愈,可不能小看他!”
了因听了大怒,禅杖往地上一顿,生生地在青砖地上插进去了三尺∶“你给
我住口!洒家那是看在同门份上,不忍心下杀手,才中了小师妹一剑。这次要是
杀不了老十四,洒家这颗人头输给你!”
雍正一想也不错,就摆摆手,对了因说∶“你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跟老十四掰
开脸儿,你要去可以,第一,不能说是我府里来的;第二,不论输赢,我可不能
出手帮你。”
了因气得一蹦老高∶“气死我了,洒家什麽时侯打架要人帮过!你们在这儿
等着,看我提他的人头来!”说罢转身冲了出去。
雍正和乌思道相视一笑∶“真是请将不如激将。我们也跟着去瞧瞧热闹!”
保定府通北京的官道。
了因躺在道边的大柳树下喝酒。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八匹枣红马,载着十八个红衣人,像一团红云似
地飞奔过来。
领头马上坐的正是十四阿哥。一接到进京奔丧的圣职,他把军务移交给年羹
尧,自己带了几个侍卫随从连夜进京。为了免得和地方官员应酬,他们穿的都是
便衣。一路上餐风饮露地急着赶。现在总算离北京只有半天的路程了,侍卫们都
露出了笑容。
忽然,一个人影冲到了路当中,十四阿哥吃了一惊,用力拉住马 ,那胭脂
红宝马“希律律”怪叫一阵,前蹄蹿起一丈多高,将将在那人面前停住。
十四阿哥定睛一看,是个胖大和尚,手里拄着一根黑铁禅杖,气势汹汹地站
在路中央。
十四阿哥一抱拳∶“这位师傅,请借个路。”
了因冷笑一声∶“我倒好说,”一摆手里的禅杖∶“你问它肯让不肯让?”
众侍卫听了大怒∶“秃驴,你想找死麽!”
“疯和尚,皮子痒了想找打不是?”
“你小子活腻歪啦,敢和爷们儿叫份儿!”
小书童也过来凑趣∶“和尚,你的禅杖那麽粗,是什麽木头做的呀?”
了因长啸一声,震得树叶子沙沙的响∶“好啊,你们一起上来,尝尝洒家的
铁禅杖!”
十四阿哥做个手势,让侍卫们安静下来,再打量打量了因,两边太阳穴高高
鼓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跳下马来,笑着说∶“这位师傅,您真的想仲量我
的工夫?”
了因怪笑着说∶“你抄家伙吧,空手你打不过我。”
十四阿哥接过侍卫递上的八卦紫金锤,向着了因一拱手∶“请。”
了因更不答话,高高举起铁杖,一记“五丁开山”,恶狠狠地向着十四阿哥
的头上砸了下来。十四阿哥举起金锤,一式“霸王举鼎”向上迎去。只听得“当
”一声响,两人各退了三步,彼此都暗暗佩服,对方的内功好生得了。
了因吼了一声,又扑了上来,一百零八式疯魔杖法使开来,十四阿哥使出六
十四式八卦锤,二人又打在了一起。
十四阿哥曾经和晴雯切磋过武功,几个照面下来就知道这和尚用得是独臂师
太一门的功夫。而且武功如此精纯,肯定是了因和尚。自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了因打着更是心惊,想不到一个公子哥儿也能有这麽厉害的武功,搞不好还
真输给他了,那天被四娘伤了,是因为自己暗恋小师妹,下不了杀手,今天再输
了就没话讲了。再说自己跟雍王爷吹下了牛皮,这面子往哪里搁?
想着想着,了因手里的铁杖越舞越快,像一团黑云把十四阿哥团团罩住。
藏在柳树顶上观战的雍正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这和尚的武功真有两下
子,自己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团黑云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一环环的杀气,像水里的波浪一样扩散
开来,侍卫们都逼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五丈以外。
铁杖指处,树叶子哗哗地落了下来。
夜探红楼(六十三)
迎着了因雷霆闪电般的攻势,只见十四阿哥招式一变,手里的大锤彷佛有千
斤重,越舞越慢,像一盏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摆来摆去。了因心中一凛,知道这
是最上乘的内家功法,今天搞不好非栽在他手里不可。
想到这里,“哇呀”怪叫一声,左手单手舞着铁杖,右手又运起玄阴功,飕
飕地冷风一掌掌拍了过来。
十四阿哥打了个冷战,退後了一步,把大锤交到右手,左手运起三阳开泰神
功,向了因回了一掌。了因只觉得有一阵暖风迎面袭来,自己有一种懒洋洋的感
觉。他甩甩头,定了定神,想起师傅说过,自己的玄阴功乃是至阴至寒,它的克
星就是至阳至热的三阳开泰功。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转眼间,二人又打了一百多个回合。一掌冷风、一掌热风,在地上激起一个
个气旋,卷得树叶尘土满天飞。
在树顶上观战的雍正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老十四的武功如此精进了。他
知道了因的疯魔杖和玄阴功是最消耗内力的,而老十四的八卦锤是借力打力,再
拼一百个回和,了因筋疲力尽,怕非输不可。自己如果下去和了因合手,虽然能
打赢,可是老十四的轻功天下独步,转身一跑,怕自己也追不上。而且他告到皇
上那里就麻烦了。思来想去,哎,无毒不丈夫!
雍正从百宝囊中拔出一枝金镖,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没有写着自己的名号,
瞄着十四阿哥一甩手,“嗖”的一道金光射了出去。
凡练武的高手都懂得听声辨位。了因听出这暗器是打向十四阿哥的,心中暗
喜,左手上的铁杖又加了几分劲儿,右手掌使出一股“黏”功,把十四阿哥的手
掌死死贴住。十四阿哥听到暗器打来,才要招架,可是右手的大锤被了因的铁杖
封住了,左手又刚刚被黏在了他的掌上,心里暗暗叫苦。
说时迟,那时快,金镖已经到了十四阿哥面前。十四阿哥急中生智,一提肩
一甩头,帽子飞上半空,黑油油的大辫子抡圆了,像鞭子一样,正好狠狠地抽在
了金镖上。那金镖在半空转了弯子,向着了因飞去。
了因正在得意洋洋,见此情景大吃一惊,待要招架,两手又都被十四阿哥封
住了。了因原来仗着自己有金钟罩,刀枪不入,也从来不练躲避暗器,偏偏现在
金钟罩被四娘破了还没有恢复。只听得“噗”的一声,金镖便连根没入了因的右
肩。
了因大吼一声,跳出了圈子,指着十四阿哥大声骂道∶“你,你他妈的暗器
伤人!”
十四阿哥收了锤∶“和尚,你仔细想想,那镖是冲我来的,怎麽能说是我放
的?”
了因一想也是,气得狠狠一跺脚,“好!你等着,洒家非报这个仇不可!”
说完 着伤口,拖着禅杖愤愤地走了。
十四阿哥向着路西边大柳树望去,心想∶“会是什麽人打得这一镖呢?此人
武功不弱啊。”树上空空荡荡。雍正早溜走了。
忽然听得东南方有人叫道∶“好!真是好武功!”
十四阿哥转回头去,只见一个白衣武士,二十七八的模样,星眉朗目,站在
小土坡上喝采。
十四阿哥向那人一抱拳∶“献丑了。兄台也要进京麽?过来聊聊如何?”
那人几个箭步从土坡上跃了下来,走到十四阿哥近前一作揖∶“小弟是苏州
人氏,名叫柳湘涟,平时也喜欢舞剑弄棒。刚才看到您和那和尚打斗,确实精彩
之极。尤其是您最後甩辫子那一招,似乎是从子胥十八式的鞭法里化出来的,真
是出神入化啊!”
十四阿哥一笑∶“呵呵,这麽听来,兄台也是武功高手了!以後我们多亲近
亲近。”
“好啊,好啊,”柳湘涟笑着说∶“看您的掌法,似乎是茫茫大士一派的武
功吧?”
这时,只听的南边远远传来呼叫声∶“柳兄弟,柳兄弟,等等我!”
大家随声音望去,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气喘嘘嘘地拍着马赶了过来。
柳湘涟向着众人一笑∶“那是我的结义哥哥,薛蟠。”
十四阿哥本是最爱交朋友的人,但是今天急着进京,又见薛蟠那俗气样子,
懒得和他打交道。就拍了怕柳湘涟的肩膀说∶“我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你
到北京一定来找我,我们好好谈谈。我就在十四阿哥府里,名叫,”他看了一眼
自己的那个小书童∶“叫那兰。”
薛蟠望着远去的十四阿哥一行∶“兄弟,他是什麽人啊?这麽大的派头?”
柳湘涟沉思地说∶“他呀,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当今天下,恐怕没有人能
是他的对手。”
夜探红楼(六十四)
薛蟠和柳湘涟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北京城。走到荣国府门前,正碰见贾琏从里
面走出来。贾琏一看他两个亲密的样子,大为奇怪,就问道∶“你们两个那天打
了一架,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兄踪迹全无。怎麽你两个今日倒在一处
了?”
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夥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
走,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夥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
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
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後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我在京
就要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
贾琏听了道∶“原来如此,倒教我们悬了几日心。”因又听道寻亲,又忙说
道∶“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说着,便将自己娶尤二姐做偏房,如今又
要发嫁小姨一节说了出来。
薛蟠听了大喜,说∶“既是这等,这门亲事定要做的。”
湘莲道∶“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顾不得
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
贾琏笑道∶“如今口说无凭,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
无二的了。”
湘莲听了大喜,忙说∶“既如此说,等弟去口外探过朋友师傅,就定下来如
何?”
贾琏笑道∶“你我一言为定,只是我信不过柳兄。你乃是萍踪浪迹,倘然淹
滞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
湘莲道∶“大丈夫岂有失信之理。小弟素系寒贫,况且客中何能有定礼?”
薛蟠道∶“我这里现成,就备一分二哥带去。”
贾琏笑道∶“也不用金帛之礼,须是柳兄亲身自有之物,不论物之贵贱,不
过我带去取信就是了。”
湘琏道∶“既如此说,弟无别物,此剑防身,不能解下。囊中尚有一把鸳鸯
剑,乃我家中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随身收藏而已。贾兄请拿去为定。弟
纵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断不舍此剑者。”
湘涟把宝剑递给贾琏,想了想又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想到佛前烧
上一柱香,也禀告一下我死去的父母。”
贾琏笑着说∶“这个自然是应该的。我们府里有个家庵,是十分清净的,柳
兄何不去那里上香?”
进了栊翠庵,小尼姑把他二人引到佛像前。妙玉正在佛前祈祷,见了他们不
由得一怔,也不答话,悄悄地退到了後堂。
柳湘琏捻了三柱香,插在香炉里,双膝跪下∶“佛祖在上,保我父母早升
仙界。爹爹,母亲,孩儿柳湘琏不孝,还没有能找到两个妹妹。”说到这里,声
音变得颤抖了起来。
听到“柳湘琏”三个字,妙玉大吃一惊,跌跌撞撞地从後面转了出来∶“哥
哥,是你?”
柳湘琏听了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退後一步看着尼姑打扮的妙玉∶“你?
你是┅┅”
妙玉泪如雨下∶“哥哥,我是小妹,妙玉呀!”
柳湘琏又惊又喜,扑过来抓住妙玉的手∶“小妹,你怎麽到这里来了?又当
了尼姑?大妹呢?”
妙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贾琏看他兄妹相逢,想必有不少话要讲,自己也想快点回去把定了亲的消息
告诉二姐三姐,就向着柳湘琏做了个手势,提着鸳鸯宝剑悄悄退了出去。
妙玉抽抽噎噎地说∶“你走了第二年,娘和爹爹先後去世了。姐姐跟着咱家
老仆人秦老伯先来北京。我在师傅那里学了几年武艺,就和师傅一起进京来了。
为了方便,就扮成带发修行的尼姑。”
“那大妹也在北京麽?她在哪里呢?”柳湘琏着急地问。
“姐姐死了。”妙玉哭得更厉害了。
柳湘琏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恶狠狠地说∶“怎
麽死的?”
妙玉擦了一把眼泪,把柳湘琏拉进禅房,小声说∶“爹爹病重的时侯,把我
和姐姐叫到床前,告诉我们一个大秘密。当年太祖皇帝打下天地以後,就问刘伯
温百年以後的事情。”
“刘伯温?不就是那个能掐会算的军师吗?”柳湘琏问。
“就是他,”妙玉接着说∶“他写了一首诗,叫《烧饼歌》,预言了大明的
江山在三百年会被胡人夺走。其中还有这麽几句话∶‘黄牛山上有个洞,可藏十
万八千众,先到之人得安宁,後到之人半路送’。”
“这个《烧饼歌》我也看到过,就是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柳湘琏说。
“太祖皇帝想了好几天,为了子孙後代能再把天下从胡人手里夺回来,就派
徐达在人迹罕见的地方找了个山头,在山腰雕了一头黄牛,然後秘密地挖了个大
山洞。洞里面不但金银珠宝无数,而且还藏了能装备十万八千人的武器军备。更
厉害的,把刘伯温新发明的火炮也藏了好几百门在里面。”
夜探红楼(六十五)
“好家伙,够建立一支军队了。藏那麽多东西,那山洞得多大啊!”柳湘琏
惊讶地说。
“可不是,徐达招了三万民工,整整干了十年,才把山洞修好。”妙玉说∶
“为了怕泄漏秘密,完工那天徐达在庆功酒里下了毒药,把那三万民工全都毒死
了。”
柳湘琏两眼一瞪∶“他怎麽这麽毒辣!”
“看你,怎麽这麽婆婆妈妈的了,”妙玉不满意地看了湘琏一眼∶“为了大
明的江山,死几个人怕什麽的。不过太祖对徐达也不放心,後来找了个藉口把他
也满门抄斩了。”
“小妹,”湘琏摇了摇头说∶“这十年来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本来也是想
为反清复明努力。可是老百姓们都说,明朝没有一个好皇帝,就知道搜刮百姓,
从县衙门到皇宫大内,没有一个不贪的。老百姓逼得没法儿活了,才跟着李自城
张献忠造反。现在的皇帝虽然是异族,可是赋税轻,百姓们安居乐业,干什麽要
让你们明朝的昏君再回来?”
妙玉听了大怒,指着湘琏说∶“你,你怎麽能有这种汉奸想法?满鞑子给百
姓点小恩小惠,你就忘了祖宗了吗?你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死去的
姐姐吗?”
湘琏叹了一口气∶“小妹,我们朱家造了不少的孽啊。就连老家凤阳,也有
个民谣∶‘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
荒。’民不聊生,卖儿卖女,易子而食。你是没有听过百姓忆苦啊。唉,不说这
个了,那大妹是怎麽死的呢?”
妙玉喝了一口茶,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太祖皇帝把藏宝洞的秘密画在了
一张红绫上,连同一把玉钥匙,传给了建文皇帝。後来成祖从北京打进南京城,
只找到了那块红绫,建文帝和玉钥匙都不知下落了。成祖把那红绫世代相传了下
来。李闯打到北京之前,崇祯皇帝决心和北京城共存亡,就把那红绫用鱼肠剑破
成两半,夹在两封密信里,派人去一半送给了桂王,就是咱永历皇帝爷爷,另一
送给了福王。爷爷去缅甸之前又给了咱爹。”
湘琏在蒲团上坐下,出神地听着妙玉讲故事。
“爹临死前,我和姐姐对爹爹发了誓,一定要找到那一半红绫和玉钥匙。我
师傅听人讲说宁国公贾演在攻入福王府时得了一块上等红绫,薄如蝉翼,却结实
异常,用力拉都拉不断的,隐隐约约还绣有山水。姐姐听了,就要秦老伯带她去
北京找那块红绫。”
“她,就是为这个死的?”湘琏问。
“我当时说∶姐姐,你又不会武功,太危险了。她苦笑了一下说∶女人有女
人的办法,西施,貂蝉还不是都不会武功?我那天晚上抱着姐姐哭了一夜。第二
天,姐姐就和秦老伯进北京了。等我後来和师傅来北京的时候,姐姐已经是贾府
的少奶奶了。”
“大妹怎麽能这麽做呢,”湘琏叹息地说。
“唉,你不知道姐姐有多苦呢,出卖色相,讨贾府上下人的欢心。三年前,
姐姐告诉我,终於有那红绫的下落了,在贾敬,也就是她丈夫的爷爷的手里。她
说,她已经把贾敬勾引得神魂颠倒的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把那红绫拿到手。谁知
道,几天过後,传来的消息却是贾误敬吞金丹死了,姐姐也得病死了。”妙玉说
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
湘琏不知说什麽好,只是陪着妙玉掉眼泪。
妙玉哭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姐姐不是病死的,我夜里偷偷来看过她的身
体,脖子上有道红印儿,像是被人勒死的。”
“什麽?!”湘琏站了起来,眼中陡然露出一股杀气∶“凶手是谁?”
“唉,现在还不知道,而且姐姐死了之後,她的丫鬟也被人推到柱子上撞死
了。”妙玉悲伤地说。
“大妹的仇一定要报!”湘琏安慰着妙玉∶“小妹,你放心吧,都交给我好
了。”
妙玉点点头,擦擦眼泪∶“本来好好的一个家,现在就剩下咱两个人了。”
“哦,还有一个,”湘琏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定了亲,你有嫂子了。”
“好啊,是哪家的女孩?”妙玉问。
“是贾家的亲戚,尤三姐。”湘琏笑着说∶“听说人挺漂亮了。”
“你好福气呀,”妙玉也笑了∶“她来烧香的时候我见过她,真是个大美人
儿,说话声音也好听。她怎麽会嫁给你呢?”
“呵呵,说来话长,我在路上救了薛呆子,他非要跟我拜把子。後来我跟他
一起进京,碰见贾琏,他说要嫁小姨子,看上我了,”湘琏得意地说∶“说好了
三个月以後就要过门儿,我已经把咱家祖传的鸳鸯剑给她作定亲礼物了!”
“你好糊涂!”妙玉听了,大惊失色∶“咱家的那一半红绫就在剑鞘里藏着
呢!”
夜探红楼(六十六)
贾五来庵中探望妙玉,没想到隔着窗子听到了她和湘琏的一番谈话,心里大
吃一惊,原来妙玉、湘琏,还有秦可卿都是明王朝的後代。要是他们造起反来,
朝中保守派的势力肯定上升,这变法就又悬乎了。
又想到妙玉那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神仙般的女孩子,居然心甘情愿地要
卷进复明朝的血雨猩风之中去,心里觉得乏味得很,悄悄退了出来,向潇湘馆
走去。
进了潇湘馆,里面静静的。贾五从窗子望进去,只见黛玉斜靠在床上,宝钗
坐在她旁边。
宝钗说∶“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了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
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
小,成什麽?不是个常法。”
黛玉摇摇头说∶“不中用。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
好的日子我是怎麽形景,就可知了。”
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
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
黛玉叹口气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
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杖了两三次。
贾五看看黛玉,两颊红若桃花。“午後潮红”好像是肺结核的症状。记得链
霉素是治肺结核的特效药,可是此时哪里去找呢?
只听得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 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是益气
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
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
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
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
了,实在误到如今。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
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麽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 肉桂,已经
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麽燕窝粥的,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
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何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
了来的。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
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
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
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
宝钗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
一日。你有什麽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其实啊,我也
是和你一样。”
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你不
过是亲戚的情份,要走就走了。”
宝钗叹气说∶“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当
整个家族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从三、四岁起,就要学着小心翼翼的要奉
承每一个人,大家都夸奖你,心里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
黛玉奇怪地望着宝钗。宝钗自觉失言,掩饰地说∶“咱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
怜。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燕窝我们
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
黛玉拉着宝钗的手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
贾五望着两个人盈盈笑语的亲密样子,不由得看呆了。
贾琏一进家门,便将遇到湘琏一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
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痴痴地望着那宝剑,自笑终身有
靠。
凤姐听说了,也过来凑热闹,和尤二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着三姐。
三姐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床边抿着嘴笑。
凤姐笑着说∶“三妹,把咱妹夫的定情礼物也给我看看。”
三姐红着脸摘下宝剑递了过去。凤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将靶
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一“鸳”字,一把上面錾一“鸯”字,
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这时,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对着二姐和三姐说∶“老娘请两位小姐过去一
下。”
二姐忙站起来,对凤姐说∶“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您先坐着,我们去去就
来。”
凤姐一笑∶“去吧,自家姐妹,客气什麽。”
看着二姐和三姐出去後,凤姐把那宝剑摸来摸去,反复玩赏。却不知按了哪
里,只听得“当 ”一声,剑鞘弹开了,露出一块红绫。那红绫薄如蝉翼,颜色
娇艳欲滴,隐隐地彷佛还有山水图案。凤姐越看越爱,看看周围没人,就把那红
绫藏进了自己的袖口,另把自己的一块红手帕塞进了剑鞘,然後把剑鞘合好。
刚把宝剑放好,只见平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二奶奶,快去吧,大太太
找您呢!”
夜探红楼(六十七)
邢夫人在水边的凉亭里坐着,不耐烦地摇着扇子。看到平儿带着凤姐来了,
她慢悠悠地拾起脚边的帐本子,阴阳怪气地说∶“凤丫头,你这帐我怎麽看不懂
呢?”
凤姐自从把管家大权交给了邢夫人,就知道她迟早要来找自己的麻烦,现在
捅出来也好,省着自己老得悬心,就笑着说∶“是我那两笔字儿吧,又难看,又
潦草,太太您见笑了。”
邢夫人冷笑一声∶“字儿麽,我倒还能认识,只是你这帐玩得也太花了吧?
我问你,那年去苏州买了十二个小戏子,帐上说花了三万两银子。那天甄家的人
来,讲他们也买了十二个小戏子,也是在苏州,才花了五千两。怎麽会差这麽多
呢?莫非有人贪污了不成?”
“太太明鉴,”凤姐忙解释∶“咱家买的戏班子是要给娘娘看的,当然要挑
最好的,又要教习皇家礼节,请宫里的公公指导,又是一大笔费用。当然琏二爷
的为人您也知道,出去免不了眠花宿柳,他也算在公家钱里了。”说着做出一份
酸溜溜的样子。
邢夫人哼了一声,把帐本子翻了几页∶“修园子,你写的是花了九十九万两
银子。那天我去庄亲王家,他的园子比咱们的还大,才花了四十万不到。你这里
面玩的是什麽猫腻?”
凤姐陪笑说∶“太太,我刚看了也觉得太贵了,後来包工头告诉我说,这里
面有个缘故。一般修园子都是按原来的地势起风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可是
风水先生讲,咱家原来的池子刚刚把龙脉截断了。原来是国公府,还问题不大。
现在出了个娘娘,怕应了‘龙困浅水’之相。所以要把原来的池子填平,堆出山
来,再挖个新池子。这一来,工程可就大了。”
“嘿嘿,你的嘴倒是挺能说,”邢夫人又翻了翻帐本子∶“琏儿去苏州带林
姑娘回来,说林家只剩下五千银子了。那林老爷可是巡盐御史,富得流油的差事
儿。他干了那麽多年,少说也赚下两三百万的家产了,你们怎麽才报了五千?”
凤姐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太太,您不知道,那林姑夫贪图名誉,是个清
官儿,本来家财就不多。姑姑去世的时侯,他伉俪情深,又把好东西都给姑姑陪
葬了,所以家里才没剩什麽钱。”
邢夫人合上了帐本子,冷笑一声∶“这也好说,大老爷正想去江南玩一圈儿
呢,让他顺便去苏州查一下,就什麽都明白了。”说罢,也不理凤姐,自顾自地
走了。
凤姐气的脸色苍白,看着邢夫人走远了,一跺脚一甩袖子∶“呸!想仗着婆
婆的份儿欺负我,门儿也没有!姑奶奶怕过谁!实在不行咱们就一拍两散,拆了
这个荣国府!”说着拉着平儿气冲冲地走了。
宝钗从黛玉那里出来,远远看见凤姐和平儿匆匆走上了小桥,一块红绫从凤
姐袖口里飘然落下。宝钗走过去,拾起那红绫,越看越爱,心想自己先玩几天再
还给凤姐好了,就揣在了自己怀里。
柳湘莲一夜没睡好,想起死去的大妹就掉眼泪;又想起小妹和自己十年前一
样,为反清复明简直要走火入魔了,应该让她去民间走走就好了,听听老百姓的
疾苦;又想起没有见过面的尤三姐,大家都说她漂亮,到底漂亮到什麽程度呢?
小妹命令自己马上把那把剑要回来,可怎麽开口呢?
湘莲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找贾五,一见面就吃了一惊∶“宝玉,你两眼英光内
敛,难道也练起武来了不成?”贾五笑笑说∶“是啊,柳二哥指点几招如何?”
二人走到小院子里就动起手来。湘莲一面过招一面点头,“好,你可真是个
练武的坯子,几个月能有这麽大的进益。”
两人拆了一百多招,湘莲卖个破绽,放贾五进来,在他肩头一按。贾五一个
前扑就摔了出去。好在他手疾眼快,右手一点地,一个前空翻翻了过去,才摔得
不太惨。
贾五满面懊恼∶“唉,我这武功还是不行啊。”
湘莲哈哈大笑∶“宝兄弟,你这就够厉害的了。不是哥哥我吹牛,就是一流
高手,能在我手下走上一百个回合的也不多。”
湘莲擦擦汗,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贾五,贾五笑道∶“大喜,大喜!
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
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
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
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後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後来想起你来,可以细
细问个底里才好。”
贾五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
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何必再疑?”
湘莲道∶“你如何又知是绝色?”
贾五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
月,怎麽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
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
头狮子乾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乾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湘莲本是只想找个藉口要回鸳鸯剑,现在听了妒火上升,在贾五那里喝了三
大碗酒,趁着酒兴,便来找贾琏。
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吃茶之间,湘莲
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於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
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
仍赐回为幸。”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
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
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受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
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
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
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
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
三姐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
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
哪边去了。
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
命人捆了送官。
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
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
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
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
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夜探红楼(六十八)
柳湘莲昏昏沉沉的,不知怎麽离开的贾家,从早上他就有一种感觉,好像有
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可是现在他什麽都不在乎了。自想方才之事,原来尤三姐
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看看手里的鸳鸯剑,自己在两年前就觉得为
了反清复明,再置天下百姓於血海仇杀之中,实在不妥。现在还没有开始动作,
就先断送了大妹妹,又死了尤三姐,怕小妹妹以後也会葬身於此,想到这里,泪
如雨下。
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
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佩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
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我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然冷心冷面,只有以死
报此痴情。”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
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
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那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
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
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大师仙名法号?”
道士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认识我了?”
湘莲猛然想起,是在进京的路上,刚走到沧州,忽然对面走过来一个瘸腿道
士,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施主天门晦暗,怕家中有血光之灾呀。”
他平时根本不信鬼神,可是不知为什麽见了那道士却有一种亲切之感,就笑
着说∶“请大师指点迷津。”那道士说∶“指点归指点,能不能逢凶化吉,也就
看你的造化了。你不是有把家传的鸳鸯剑麽,拿来我看。”
他心中大奇,道士怎麽会知道自己有鸳鸯剑呢?仗着自己有武功,也不道士
把剑拐走,就从行囊中取出剑给道士看。那道士拔出宝剑,黑乎乎的一双手在剑
锋上摸了半个时辰,放入剑鞘,才还给湘莲说∶“凡事三思,万万不可莽撞,此
剑绝对不可以出鞘,切记,切记!”说罢飘然而去。
回忆到这里,湘莲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自己虽然再没有拔那鸳鸯剑,可是
剑一出鞘,就杀了三姐,湘莲不由得跪在那道士面前∶“大师,我忘了您的嘱咐
了,我莽撞了,真是该死!”说着放声大哭。
那道士双手把湘莲扶了起来,“虽说空就是色,色就是空,生就是死,死亦
如生,这里面毕竟是大大的不同,千金难买後悔药啊。”
湘莲抹一把眼泪说∶“大师,我一直以为自己真是冷面冷心,今天才知道,
我会为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女子心如刀绞,如果能有後悔药买,如果能把三姐救回
来,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那道士狡猾地一笑∶“你这话当真?”
湘莲说∶“只要能够救回三姐,我就是当牛作马,上刀山下地狱,也心甘情
愿。”
那道士拉起湘莲∶“你跟我来。”湘莲空有一身武功,竟然一点挣扎不得,
心中大奇。
三姐的棺材停在铁槛寺。正是傍晚时分,寺里空荡荡的。来到後堂,三姐的
棺材孤零零地摆在供案前,案上的牌位上写着∶“柳湘莲之妻尤氏三姐之位”,
还是湘莲亲笔写的。
那道士走到近前,掀开棺材盖,三姐面白唇红,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脖子
上围着一条白毛巾,隐隐地渗出鲜红灯血迹。
湘莲呆呆地望着三姐,像中了魔一样,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那道士举起手,向着三姐两乳之间伸去。
湘莲一楞,忙拉住道士∶“大师,你不能┅┅”
那道士嘿嘿一笑,手在离三姐胸前两尺左右停住,化掌为指,叫一声∶“嗨
!”一缕白气从指尖吐出,点在三姐的胸前的不容穴上。
湘莲大吃一惊,这不是传说中的仙人指麽,是最上等的内功。
没有任何反应,那道士把手收回来,又伸指出去∶“嗨!”
湘莲似乎看到三姐动了一下,他焦急地睁大了眼睛。
那道士闭上眼睛,浑身的骨节“嘎吧嘎吧”地响,一股白气从身体的毛孔渗
出,把整个人都笼罩住了,他第三次伸指∶“嗨!”
三姐猛地睁开眼睛∶“哎呀,可疼死我了!”
湘莲大喜,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拉起三姐的手∶“三姐,三姐,是我呀!”
三姐挣扎着坐起来∶“我,我不是在作梦吧?”
“不是,不是,不是作梦,是这位大师救了咱们!”湘莲“咕咚”一下跪在
那道士面前∶“大师,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您!”
那道士呵呵地笑着扶起湘莲说∶“那你就做我的徒弟如何?”
湘莲把三姐从棺材里搀了出来,二人一起叫道∶“师傅!”
那道士嘻嘻笑着拿起鸳鸯剑∶“你一定怀疑我怎麽有这麽大本事吧,你看看
着个,”说着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湘莲接过宝剑,只见剑刃已经像白铁刀一样卷了起来,这样的剑也就是划破
个口子,砍是砍不深的,更杀不死人。他忽然明白了,那天道士用手摸剑摸了半
个时辰,就是用上等内功把剑刃上的精钢都化成白铁了。低头闻闻,还有一股药
味,好像是黑甜散,一种催人昏睡的药物。
夜探红楼(六十九)
那道士看着湘莲微微一笑∶“你一定怀疑我怎麽会有这个未卜先知的道道儿
吧?呵呵,都是贾宝玉那小子搞的鬼。”
三姐两世为人,又悲又喜,依偎在湘莲身旁,娇羞不胜。听了这话,奇怪地
问∶“宝玉?这和宝玉有什麽关系呢?”
那道士一纵身坐在棺材沿上,得意地说∶“那十四阿哥在茫茫大士面前把贾
宝玉吹了一通,希望他有时间照看一下宝玉。我听了就奇怪,那老十四狂得很,
轻易不夸奖人的,就鼓动着茫茫大士去北京看那宝玉。我一见那宝玉骨骼清奇,
真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就想招他做徒弟。谁知道那茫茫大士听了大笑,说宝玉是
他的徒孙。我渺渺真人当然不能比那茫茫大士小了一辈儿,听了好丧气。那宝玉
说∶我有个好朋友柳湘莲,人品武功都好,给你当徒弟如何?我说∶那冷二郎我
也听说过,心冷气傲,怎麽能愿意当我的徒弟呢?宝玉说∶柳湘莲有一把祖传的
鸳鸯剑,那把剑会误杀他一个最亲近的人。如果你能阻止这桩惨案,那他肯定感
激不尽,还不心甘情愿给你当徒弟?我当时听了也不大信,不过如果真能救人一
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就来沧州路上等你。把剑锋化掉了,又上了黑甜散,那药
可是见血就睡。哈哈,”他抬高了声音∶“宝玉!你说你邪门儿不邪门儿?!”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好你个为老不尊的真人,又在背後嚼我的舌头!”话
音未落,贾五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湘莲一步跳了起来,拉住贾五的手,不知说什麽好。三姐也走了过来,盈盈
拜倒∶“宝玉,大恩不言谢,希望以後我们夫妻能有报答你的时候。”
贾五虽然把红楼梦一书中二十五回以後的情节忘得个一乾二净,可是小时和
老妈一起看过一出“尤三姐”的戏。自己当时看得似懂非懂,只记得三姐用鸳鸯
剑自杀的一幕,老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所以那天才和渺渺真人说了那些话。想不
到还真把三姐救回来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忙搀起三姐说∶“三姐,柳二哥,
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也不用问我是怎麽知道的。倒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生离
死别一场,还是赶快去渡蜜月去吧!”
渺渺真人拍拍湘莲的肩膀∶“宝玉说得是,我也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了。”说
着一纵身出了庙门,远远地传来一句话∶“徒弟,一个月以後我在杭州灵隐寺等
你。”
湘莲扶着三姐上了马,自己坐在三姐身後,对着贾五一抱拳∶“兄弟,以後
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哥哥万死不辞!对了,请你转告薛蟠他们一声儿,就说我
拜了道士为师,不回去了。”
看着三姐和湘莲远去的背影,贾五心里一阵狂喜。自己真的救了三姐,改变
了她的命运。那麽,是不是自己的变法改革也能成功,改变整个中国的命运呢?
十四阿哥回京,带来了一份他的智囊团写的变法大纲。这份大纲和他离京之
前贾五给他拟的提要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了些。因为是在壬午日提交给御前会议
的,所以又叫“马日上书”,其主要内容有∶1、君主立宪∶由八旗王公组成一
百人的上议院,由各省推选五百人的下议院。下议院选举首相,首相组织内阁。
2、废除八股,兴办新学,改造科举,科举分为文理两科取状元,进士。
3、奖励工商,开放海禁,鼓励移民海外。
4、消除满汉差别,十年之内,动员全体汉,蒙,回,藏人入旗,归化满州
籍,实行全民国家全民旗。
5、广开言路,言论出版自由。不得以任何借口给议论朝政的民间报纸书籍
定罪。
马日上书一公布,朝野震动。中国第一张报纸“北京宫门内外抄”在五天之
後就发行了创刊号,一时洛阳纸贵,人手一张。
凤姐手里也拿了一张“北京宫门内外抄”,她最爱看“名人花边新闻”一栏
∶什麽“醋福晋大闹丽春院,呆王爷小心跪搓板”;什麽“大学士贪赃三千两,
小老婆私奔二里沟”;“狐妖显圣六部口,巨蟒伤人秘魔崖”;笑得她前仰後合
的。忽然,一条消息映入眼帘∶“荣国府世袭二等将军贾赦奏请视察苏杭,消息
灵通人士说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在江南给理亲王买小妾┅┅”
凤姐不由得一楞,那邢夫人说过贾赦要去苏州调查自己和贾琏贪污的事情,
原来以为她只不过是吓唬人而已,现在真的要去了。想到这里,心中又惊又怒,
大声喊道∶“平儿,你给我把小厮兴儿找来!”
夜探红楼(七十)
听到凤姐的叫声,平儿急忙跑了进来∶“二奶奶,兴儿跟二爷出去了,您有
什麽急事啊?”
凤姐指着手里的那张“北京宫门内外抄”∶“你看看这个!你看看这个!”
平儿接过报纸仔细看着∶“大老爷要去江南,莫非又来跟您要钱了?”
“哎呀,真是糊涂!”凤姐一把夺回报纸∶“大老爷是要去调查琏二爷去苏
州买戏子和林姑娘家产的两桩事!”
“哎呀,大老爷今天是怎麽了,二爷干什麽事儿不报花帐,怎麽单单现在想
起来了呢?”平儿奇怪地问。
“唉,你不知道,大太太把财政大权从咱们手里夺走了,怕哪天这阵风儿过
去了,老太太一问话儿,她又得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就是要找几个碴儿,
把咱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咱们永世不得翻身啊。”
“那,就叫二爷赶快把钱退陪了吧。”平儿也害怕了。
“嘿嘿嘿,说得轻巧,”凤姐撇撇嘴∶“买戏子那一桩还好说,不过万把银
子,可是林家的家产有三百万呢,就是退得起,我也不退!”
“三百万银子!”平儿惊呼了一声,暗想凤姐也真够贪的,三百万居然只上
缴了五千两,还哄得林姑娘以为她自己是没产没业的,在贾府寄人篱下。
“是啊,所以我老想着鼓动老太太,把林姑娘嫁给宝二爷算了。你想想,他
两个都是不问经济家务的,这件事也许就混过去了。如果林姑娘嫁给了外人,怕
迟早要提起那家产的事情。琏二爷卖了林家三个庄子,两个园子,苏州一带的人
都知道的。”
“可是,太太好像想让宝二爷娶宝姑娘呢。”平儿说。
“嘿嘿,太太肚子里的小九九,我不用猜就知道,”凤姐冷笑一声∶“说是
亲上加亲,其实是看上了薛家的银子,殊不知早被那薛呆子 践得差不多了。再
有,她这几年也开始对咱们不放心了,那宝姑娘是个有心计的主儿,她想把宝姑
娘娶过来,好对付咱们。”
平儿听了心里一凉,凤姐和王夫人表面上那麽好,原来背後也是勾心斗角。
俗话说家和百事兴,这麽闹下去,怕贾府就要败了。
凤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是能把大老爷拖住几个月,咱们派人先去苏州
把几个经手人全收买了,就好说了。怎麽才能拖住大老爷呢?”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平儿,你还记得那石呆子的扇子的事儿吧?老爷还把
二爷打了。”
“记得,老爷真够狠的。”平儿说。
“那石呆子不是死在大狱里了麽,他还有什麽亲戚没有?”凤姐问。
“听说有个侄子,”平儿忽然一哆嗦∶“您,您不会是想┅┅”凤姐冷笑一
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叫兴儿把石呆子的那个侄儿找来,给他点银
子,叫他去顺天府告大老爷勾结贾雨村,强夺民财,逼人至死,那大老爷自然是
离不了北京了。”
“奶奶,人命官司可不是玩儿的,”平儿害怕地说∶“万一搞不好,就是杀
头抄家的事儿。”
“嗨,花上几个钱,没有了不了的事儿,”凤姐满不在乎地说,“那顺天府
尹是我叔叔王子腾的学生,大老爷一害怕,肯定要找我去跟叔叔那里求情,咱就
可以就势把管家的大权再夺回来。就她大太太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也想跟我
斗法!”
平儿叹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看见邢夫人兴冲冲地向潇湘馆那边去了,看来这
婆媳俩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看到邢夫人进了院子,黛玉急忙迎了出来∶“大舅母好,今天怎麽有兴致来
园子里玩啊?”
邢夫人笑呵呵地拉着黛玉的手进了屋子∶“我听说你身子不好,给你送点燕
窝来补一补,”说着,叫小丫头把一个红漆盒子放在桌子上∶“我当年和你母亲
最好,现在看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又高兴,又伤心。以後想要什麽,吃什
麽,尽管和我说好了。”
黛玉从来没有见邢夫人对自己这麽亲热过,心里有点奇怪,也笑着说∶“谢
谢舅母费心。”
邢夫人上下打量着黛玉∶“啧啧,这麽个好模样儿,谁能配得上你呢?乾脆
我跟老太太说说,把你许配给宝玉了吧?”
黛玉听了满脸飞红∶“舅母又拿我开心了。”
紫鹃端了茶盘给邢夫人上茶,听了笑道∶“大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麽不和
老太太说去?”
邢夫人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麽,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
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
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大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
身去了。
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麽相干?”後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
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邢夫人也笑着说∶“等咱们老爷去江南回来,我就
和老太太说。对了,林姑娘,你想要什麽苏杭一带的东西,开个单子来,让老爷
给你买。”
黛玉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麽,就是小时侯玩过的东西,像泥娃娃,口哨
儿,竹子编的小家具,陶土捏的小茶炉子什麽的,如果舅舅碰上了,给我带点回
来。”
“那没问题,”邢夫人随口答应着∶“听说你们林家原来在江南有庄子的?”
“听李奶奶说,有过三个庄子在太湖边上。”黛玉答道∶“我们进京的时侯
琏二哥把那几个庄子都卖了。”
“听说还有几处宅子?”
“有两处,我们在杨州住的一处小的,苏州还有一处大的,叫拙政园。”
夜探红楼(七十一)
紫禁城内御书房。
康熙依在小炕桌上看着“北京宫门内外抄”。十四阿哥和大学士高士奇站在
他旁边。
康熙一边看一边笑∶“这个报纸办得真有趣,那些胡闹的王公官员们肯定气
得鼻子都歪了,好文笔!是谁在那里主事儿呢?”
“是贾雨村,”十四阿哥答道∶“我想变法改革也要舆论先行,就叫他去办
报,给我们造点声势。”
“嗯,”康熙沉思地说∶“此人才具不错,可是听说心术不正。”
“陛下,”十四阿哥说∶“水清无大鱼,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人啊。”
康熙看看高士奇∶“你说呢?”
高士奇,在康熙年间可以算得是个奇人,三教九流,无所不通,而且交游甚
广,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有他的朋友。家中豪富,杂书读得极多,
寻风水、测字、看相、把脉,无所不通。号称“四海玉帛归东海,万国金珠贡詹
人”。听得康熙问起,他急忙走上前半步,回答说∶“大将军王说得是,德才兼
备的人是太少了。英明君主宁可用才胜德的小人,险中取胜;而不用德胜才的庸
人,大事难成。”
康熙点点头∶“这话倒也说得是。”又转向十四阿哥∶“不过,老十四啊,
你的心太善,要学会提防别人才是。你回去叫他们再仔细写一篇有关变法的文章
登在报上,让老百姓心里明白是怎麽回事儿,以防有人造谣生事。”
十四阿哥边答应着退了出去。康熙拿起西洋进贡来的自行船,上好弦,一放
手,那船就在炕桌上嗒嗒地走了起来。康熙叹了一口气∶“士其呀,你看这西洋
工匠有多巧,他们造的枪炮比我们造得好多了。百年之後,西人必是我中国的大
患啊。”
高士奇说∶“万岁,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智绝不在西人以下。可是绝顶聪明
的人都去学八股文了。朱子说∶‘巫医百工,君子不齿’,社会上看不起能工巧
匠,才是我们的危险。”
康熙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这次变法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要兴办新
学,教授科学技术,取代科举制度。”
内务总管赵昌轻轻走了进来∶“皇上,弘历皇孙和贾宝玉都到了。”
“叫他们进来,”康熙笑着说∶“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和小孩子们聊天。”
贾五和弘历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可是此时谁也发作不得,老老实实地给
康熙请安。
康熙叫赵昌搬了三个小杌子,让贾五,弘历,和高士其坐下,慢悠悠地问∶
“弘历,你这些天干了些什麽呢?”
“禀皇上,”弘历忙站了起来∶“孙儿在和国手西屏学棋道。”
“嗯,围棋之道和用兵之道也是相通的,”康熙指着书架∶“那是云贵总督
刚刚进贡的云子,士奇啊,你指点弘历一盘怎麽样?”
高士奇知道弘历气量狭小,要是赢了他,怕他会在雍亲王那里给自己使坏;
要是作假输给他,又怕康熙看出来。想了一想说∶“臣老了,精神不济,去年就
封棋不下了。贾公子风流儒雅,何不叫他跟弘历贝勒摆上一盘?”
康熙哈哈一笑∶“说得也是,宝玉呀,你俩来上一盘如何?”
贾五的棋力本来不弱,只是好几年不下,怕有点手生。他想了一想说∶“皇
上,围棋的妙处就在三百六十一个点上,变化无穷。可惜世人先在星位摆上四个
座子,少了许多变化。我想还是把座子拿掉,空荡荡的个棋盘才有趣呢。”
康熙听得童心大起,连声叫好。弘力本来就狂妄,近些天又觉得自己的棋长
了,满不在乎地从书架上拿下云子,开始和贾五大战。
那云子驰名中外,黑子是用乌玉做的,白子是用贝壳磨成,玲珑细巧。
弘历傲然抓起白子,看着贾五。贾五心里直想笑,抓白自以为是高手,殊不
知黑棋先走,才是有便宜呢,特别是清朝时又没有贴子那麽一说。
贾五拈起一黑子,放在高目。弘历一楞,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开局的,只好老
老实实地在星位放上一白子。
贾五一笑,在对角下了一子在目外。弘历犹豫了一下,便下一子在小目去挂
角。贾五心中大喜,忙一手大飞,把弘历那子罩住。这一照是围棋定式上有名的
“大飞百变”,意思是定式变化繁杂,稍不小心就会吃大亏。
贾五曾经在这招定式上狠下过大工夫,各种变化牢记於胸,笑嘻嘻地看着弘
历。
弘历当着皇上,不好意思多想,随手跳了一子要出头。贾五马上挖断,两人
当即扭杀在一起。走了几步之後,弘历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自己被切断在下面的
几个子,对杀吧,气不够;做活吧,又没有眼位,眼巴巴地看着被黑棋吃死了。
外面几个浮子,已经成了“鸡肋”之势,逃吧,根本构不成外势,还要谋活;弃
吧,自己在实地上已经吃了大亏,目数差了好多,再丢子更是败局已定。想了又
想,继续下下去肯定是自取其辱,只好忿忿地把棋子往棋盒里一投,对康熙说∶
“皇上,孙儿没有下过不摆座子的棋局,不明开局,才有此败。请皇上允许我和
他再码一盘儿。”
夜探红楼(七十二)
康熙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连声答应。弘历在星位上摆了黑白各两个座子,一
把抢过黑棋盒子,拈起一子就去挂角。
贾五很少在星位起手,总觉得气势不如高目和目外来的大,而且守角也不稳
,对方在三三一点就是活棋。可是现在也无可奈何,只好打点精神和弘历周旋。
弘历昨天刚从西屏那里学了几招儿,落子飞快,不一会儿就抢占了三个角
儿和一个大边儿,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得意洋洋地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贾五
把外势占了八成,觉得也还是两分的局面,可是忽然又想起在清朝是不贴子的,
看来双方持平,可是黑方占了一先,盘面上有五六目的优势呢。眼下自己实地不
足,只有靠大模样来成空才行。
弘历看着贾五摆出要围空的架势,心中暗笑,常言说金角银边草肚皮,你那
中间的大肚子还不是一捅就破,一手双飞燕护住自己的角,继续扩大实地。
贾五棋锋一转,在弘历占的边上投入一子。弘历在实地上占有优势,不想节
外生枝,就委屈地托了一子想渡过。谁知贾五得理不让人,反而扳了下来。弘历
大怒,马上断掉,两人在边上扭杀了起来。走了几步,弘历有点心虚,想让白子
在边上小活一块儿算了,自己的黑子尖了一下想出头。没想到白棋不但不去自己
谋活,反而一手把黑棋的出路封死了。这下边上黑白两块都成了孤棋,正好拼个
你死我活。
两人本来彼此对对方都有深仇大恨,正好借棋盘来发作。这一杀就是昏天黑
地,步步陷井,死死纠缠,杀气连天。
康熙的棋力不甚高,平时和大臣太监以及后妃们下棋,谁也不敢赢他,只是
打打太平拳,应付应付,最後让他赢上几子。就是看大臣们下棋,谁都怕在皇上
面前失了面子,也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平稳下法。今天看了贾五和弘历二
人真刀真枪地大杀大砍,只乐得手舞足蹈,大叫过瘾。
又走了几步之後,双方自己的眼位都被对方破掉了,形成两条龙了对杀。
弘历大致看一下,自己的黑棋比白棋的气长多了,就放心大胆地去给白棋紧
气。可是贾五一扳一虎,生生造出一个眼来了。“有眼杀无眼”,弘历有点儿慌
了。
高士奇捻着胡子笑而不语,康熙可紧张起来了,像个小孩子似的,一遍又一
遍地给双方数气。
弘历努力静下心来,仔细数一数,虽然公气全归白棋了,但是自己的外气多
,似乎可以刚刚多一气杀掉白棋。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投了一子给白棋紧气。
弘历得意洋洋地在里面给白棋紧气,贾五就在外面给黑棋紧气。交换了几手
棋,康熙也看出来了∶“宝玉,你好像是少一气呀。”贾五笑而不答,继续紧白
棋的气。
双方又交换了几手棋,忽然高士奇一拍大腿∶“好!好棋,弃子求势!”
弘历一楞,再仔细一看,心中止不住叫苦,贾五借着给黑棋紧气,已经在外
面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和对面的外势遥相呼应,大肚皮已经成了型了。
尽管自己吃住了十几个白子,和白棋在中央成的大空根本没法子比。而且自
己已经落了後手,如果先去破空,让白棋把自己的十几个黑子吃掉,也肯定是输
棋。没奈何,只好继续紧气。当黑棋最後一手把白子提掉,白棋漂亮地一飞,大
空形成。
弘历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棋子举得高高的,就是落不下去。
康熙哈哈笑着说∶“士奇呀,你看这两个宝玉棋力如何?”
高士奇恭谨地答道∶“两位都是青年才俊。弘历贝勒,招法严谨,棋也算得
细,已接近一流棋手,只是稍嫌滞重,过於在意於局部得失。如能从大局着眼,
棋力必可大进。贾公子,棋风飘逸,落子轻灵,不拘泥於局部,弃子战术出神入
化。只要实战经验再丰富一点,定可成为一代国手,就连老朽我怕也不是他的对
手了。”
康熙看着弘历那沮丧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难过,听高先生说了
吧,你的棋也不弱呢。对了,那蛇胆酒我喝着挺好,手指关节舒服多了,叫你爹
再送几瓶来。”
弘历顺势把手里的棋子丢进了盒子里,站起来说∶“是,孙儿回去就派人送
来。”
高士奇走上一步∶“万岁,那蛇胆性寒,您要慎用啊。”
康熙坐回到子上∶“老四送来的蛇胆酒好像与众不同,喝下去会发热,而且
周身舒泰,精神也好。就是隔上半天不喝就浑身难受。”说着就叫∶“秦六,把
老四送来的酒倒两杯过来。”
秦六应了一声,用红漆盘子托着两个碧玉酒杯走来。
康熙自己拿起一杯说∶“士奇呀,你也来尝尝,”又转向贾五和弘历∶“我
小气,就不给你们喝了。喝酒多误事,年轻人还是不要学这个的好。”说着一饮
而尽。
高士奇接过酒杯,闻了一下,一股似曾相识的怪异味道。他的脸色变了,用
袖子遮着脸,仰头一举酒杯,把一半酒倒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另外一半顺着胡子
流得满胸前都是。高士奇忙跪下∶“陛下,恕臣无礼,臣老了,连酒杯都拿不稳
了。”
夜探红楼(七十三)
高士奇回到府里,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丹房去。丹房是修道的人练金丹的地
方,像是个化学实验室,架子上面摆着五光十色的小瓶子。他脱下朝服,把湿漉
漉的袖子剪下一片,放在水晶釜里,泡上烧酒,用小炭炉子烧着,屋子里弥满着
呛人的酒气。随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瓷瓶儿,看看烧酒滚了,就倒了几
滴进去,微黄的烧酒马上变成了蓝绿色。
“回光草!”他不由得叫了起来。回光草是一中极罕见的草药,生长在蒙古
大漠之中,它能把垂死的人仅有的一点精力集中起来,说出最後遗言,然後马上
灯枯油尽的死去。像油灯烛火的回光返照一样,所以叫做回光草。
但是如果平常人吃了,就相当於透支自己的精力和生命。有药力维持的时侯
精神焕发,药里一过就靡不振,是比各种春药更厉害的虎狼之药。老年人用了,
无异於慢性自杀。
“嘿嘿,厉害,厉害!”高士奇冷笑一声∶“父子相残,有好戏看了。”
高士奇坐在子上养了一会儿神,换上衣服,骑马出门而去。
梨香院。
宝钗闲来无事,忽然想起那块红绫来了,就取了出来,只见鲜红如火,娇艳
欲滴,摸上去光滑细腻,富有弹性,好不爱人。
正看着,只见贾兰跑了进来,叫着说∶“阿姨拿的什麽呀?给我也看看。”
宝钗看他手上脏兮兮的,就笑着说∶“又去哪玩脏东西去了?快洗洗手。”
说着叫莺儿端过一盆水来。
贾兰的娘李纨也走了进来,笑着说∶“谢谢宝姑娘费心。”猛然间看见桌子
上的红绫,不由得一楞。
贾兰一面洗手一面说∶“阿姨,我今天在街上听了个歌儿,把咱们两家都编
进去了∶贾不假,白玉为门金做马,丰年好大雪┅┅”李纨听了脸色大变,上来
就给了贾兰一个耳光子∶“胡说,那是白玉为堂金做马!”
贾兰挨了一巴掌,委曲地大哭了起来。
薛姨妈听到哭声急忙走了出来∶“哎呀,怎麽了?怪可怜的孩子。”
“哦,没有什麽,”李纨讪讪地说∶“我们该回去了。”说着就领着贾兰走
了出去。
忽然门房跑了过来对薛姨妈说∶“门外有大学士高士奇求见。”
薛姨妈当然听说过高士奇,是当今的名士。可是和薛家素无瓜葛,怎麽会找
上门来?当时也来不及多想,忙叫快请。
高士奇一进门,刚好和往外走的李纨打了个照面。李纨一楞,低下头匆匆地
走了过去。
薛姨妈和高士奇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後,就问∶“高大人光临寒舍,蓬壁生
辉,不知有何见教?”
高士奇向两边看看。薛姨妈挥挥手,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去。
高士奇一笑,“阿姨您近来可好?”
薛姨妈一怔,心说∶“你比我的岁数还大好多,怎麽叫我阿姨?”
高士奇压低了生意∶“我是高成的儿子。”
薛姨妈的脸马上涨得通红∶“你是高、高老师的儿子?”
“是啊!先父不在朝为官,所以也从来不提我这个儿子。我还是这次回乡
清点先父的遗物,发现了一封信,里面提到了您。”高士奇说。
“那、那信里都说了什麽了?”薛姨妈紧张地问。
“说了您和士晶妹妹的事。”
“啊?”薛姨妈的声音颤抖了∶“你,你都知道了?”
“是。”高士奇点点头∶“高士奇,高士晶,家仇国恨何时平?”
薛姨妈泪流满面,像要瘫痪了一样,多年的相思,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她七岁的时侯,家里请了私塾老师名叫高成。高成那时有三十多岁,英俊潇
洒,她心里暗暗爱上了这个老师。出嫁以後,丈夫经商在外,她深闺寂默,常常
梦见他。
直到有一天,後花园里咕咚一声响,墙上掉下一个人来。那人半天不动,她
壮着胆子走过去看,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原来是高成。外面传来官兵吆喝敲门的
声音,她急忙把他藏在花丛里,然後命令仆人去开门。薛家势力大,官兵不敢进
来搜,问了几句就走了。
她把他藏在自己的绣房里,衣不解带地伺候他,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麽幸
福过。他醒过来以後,她向他倾诉了自己十几年的相思,他把她抱在怀里,她觉
得自己好像是在云彩里飘。
伤好了以後,他要走了,她抱着他哭了一夜。她告诉他自己身上有了,他说
要是女孩就叫高士晶,小名宝钗;男孩就叫高士惊,小名宝剑。他要去办一件大
事,回来就带着她和孩子远走高飞。
孩子生下来了,皮肤雪白晶莹,她写信告诉他,他们有了小宝贝士晶。他回
信祝福她们母女,说六个月以後就回来接她。谁知六个月後传来的却是凶讯∶高
成伙同云贵总督查富贵利用军队走私鸦片,被斩於军前。
薛姨妈擦擦眼泪∶“士奇,你找我有什麽事麽?”
夜探红楼(七十四)
高士奇叹了一口气∶“爹去云南之前,说回来以後有要紧事告诉我,谁知道
这一去竟成了永诀。我一直不知道您和妹妹的事,直到一个月前,见了爹原来的
书童来顺。”
“我也见过来顺,十七年前,就是他告诉我高老师的凶讯的,”薛姨妈的眼
泪又流了下来∶“当时他说马上要去找高老师的家人,怎麽现在才找到你?”
“唉,那来顺也是苦命人。他从您那里出来去找我,在江西井冈山一带碰见
了土匪。来顺急忙把爹交给他的东西埋了起来。土匪搜不到什麽东西,就把他抓
去当匪兵。这一下子就是十多年,去年朝廷剿匪的时侯才逃了出来,把东西挖了
出来找我。”
“士奇,你想见见你爹麽?”薛姨妈戚然一笑。
“当然想,可是┅┅”
“你跟我来。”
高士奇心中大奇,莫非爹爹还活在人间不成?他紧紧跟着薛姨妈走到里间,
薛姨妈在壁画上的什麽地方按了一下,衣柜缓缓转开,现出黑洞洞的一间密室。
薛姨妈点起一支蜡烛,走进了密室。高士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密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神案,案子上面放着一个红漆盒子,盒子旁边
是几个盘子,里面装着供品。案子前面有一个蒲团。烛光摇曳着,两个人的影子
映在黑黑的墙壁上,屋子里静得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一种诡异的气氛。
薛姨妈慢慢打开那盒子,忽然厉声叫道∶“跪下!”
高士奇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蒲团上。
薛姨妈把那盒子递了过来,高士奇定睛一看,是个人头,那须发花白的头颅
像活着一样在微笑。
“爹!”高士奇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你爹临死前,叫来顺把他的头收起来,用他自己练药水泡过,再送给我。
十七年,每天我都要来陪他一会儿,给他讲我们的女儿,告诉他我们一定要给他
报仇。”薛姨妈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是满靼子杀了他,是那个混蛋十四阿哥
杀了他,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高士奇把盒子盖好,恭恭敬敬地放回神案上∶“阿姨,爹跟您说过我们家的
家世没有?”
“没有仔细说过,”薛姨妈充满柔情地把手放在盒子上∶“只说你们家贵不
可言。莫非也是前明的什麽皇室?”
“嘿嘿!”高士奇冷笑一声∶“那前明算什麽东西,咱们的祖上是杀得明朝
落花流水的大顺皇帝!”
“大顺?”薛姨妈吃了一惊∶“你说得是流寇李自成?”
“不是流寇,是闯王!”高士奇挺直了腰板儿∶“由一介草民,南征北战,
杀进北京,逼得昏君崇祯自杀,就是我爷爷李闯王!”
“这个,不是听说李闯没有儿子麽?”
“在闯王离开北京的时侯,一个姓高的宫女有了身孕。闯王就派大将李过带
着这个宫女躲到山西去了。孩子生下来以後,传来了闯王在九宫山自裁的消息。
为了记念闯王李自成,就给那孩子起名叫‘成’,而又为了掩人耳目,就改姓为
高。”
薛姨妈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麽滋味。高成果然是名
家之後,可是他风流儒雅,怎麽会是凶狠残暴的李自成的儿子?
“阿姨,”高士奇接着说∶“您一定奇怪,我爹那样的正人君子,怎麽会与
人合夥,利用军队走私鸦片?我爹就是想引诱军队经商,让八旗军腐败掉,好复
咱们大顺朝!”
“哦!”薛姨妈想起那天官兵追捕高成的情景,原来他是想造反。可是李自
成,她叹了一口气∶“听说李自成草菅人命,杀人如麻呀!”
“是啊,”高士奇同意地说∶“我爹对我讲过,大顺失败的原因有两点∶一
是杀戮太重,二是进北京後,全军迅速腐化。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一定要接受
闯王的教训。”
“你,”薛姨妈停顿了一下∶“难道你想当皇帝?”
“唉!我老了,”高士奇叹了一口气∶“前人种树後人乘凉,我是想请阿姨
以後辅助我的儿子。”
“你儿子?”高士奇是当时的名人,薛姨妈听人讲过他家的事∶“没听说过
你有儿子啊?况且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什麽忙呢?”
高士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我中年时给一个女学生当
老师,後来偶然又遇上了,以後的事情就和您和我爹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她生的
是个男孩儿。”
“是这样?”薛姨妈听了大感兴趣∶“那女人是谁呀?”
夜探红楼(七十五)
“她是闯王手下大将李过的孙女,”高士奇得意地说∶“我们是世交。她出
生的那天,正是闯王兵败自裁於九宫山五十周年纪念日。为了纪念闯王,李过给
她取名叫宫裁。”
“李宫裁?”薛姨妈奇怪地问∶“就是兰哥儿他娘?”
“是的。”高士奇小声地说。
“那兰哥儿,就是你的儿子?”
高士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薛姨妈心中一凛,怪不得李纨的丈夫贾珠才二十多岁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八
成是发现了高士奇和李纨的私情,被他们灭口了。男女私情本来是最怕别人知道
的,今天他主动告诉我是什麽意思呢?
高士奇也看出了薛姨妈的疑惑,叹了一口气说∶“阿姨,我三年以前受了内
伤,武功全失,一直没能来看兰儿娘俩。去年又大病了一场,病上加伤,怕也活
不久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留下兰儿母子无依无靠,贾府里又是勾心斗
角,我想请您看在我爹的份上,照看他们一下。”
薛姨妈点点头∶“这样吧,就说你是我那个死鬼丈夫的表侄,我把兰哥儿母
子叫来一起吃饭,让你们见见,再叫兰哥儿拜你当老师,以後你再见他们也就名
正言顺了。”
高士奇激动得热泪纵横∶“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薛姨妈笑着说∶“好说,好说。你来见见你宝钗妹妹吧!”
宝钗听到厅堂里没有动静了,心中纳闷,从门缝看去,里面空荡荡的,薛姨
妈和高士奇都不见了。“孤男寡女的,莫非他们┅┅”宝钗想到这里不由得脸红
心跳,向着後堂叫道∶“娘┅┅娘┅┅”
听到宝钗的叫声,薛姨妈急忙和高士奇从密室里出来,把暗门关好,穿过後
堂,走到前厅。
高士奇见到宝钗,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个漂亮的姑娘,就笑着说∶“阿姨,
这就是宝钗妹妹吧?”
宝钗暗暗奇怪∶“他和我死去的爹年纪差不多,怎麽叫我娘阿姨呢?”也不
知说些什麽好。
薛姨妈有点慌张,随口应着∶“是啊,是啊!孩儿,来见过你士奇哥哥。”
宝钗向高士奇施了个万福∶“士奇哥哥好。”
薛姨妈更尴尬了,讪讪地说∶“士奇呀,你给妹妹讲讲,我去叫厨房做几样
菜来。”
看着薛姨妈走出了屋子,高士奇便把前因後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後说
道∶“我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
宝钗只羞得满面通红,妈妈平常看来那麽正经,怎麽还有这种风流事儿。不
过平生能得一知己,也不枉了这一辈子。平时总奇怪哥哥薛蟠怎麽会那麽又呆又
笨,原来和自己不是同一个爹。自己原来是李自成的後代,虽然杀戮太重,也算
一代豪杰了。眼前这个哥哥文雅潇洒、博古通今,又是当今的名流,朝中的大学
士,才不愧和自己是一个父亲。妈妈老提醒自己要报父仇,总是想送自己进宫去
当才人,原来是希望自己得了皇上宠信之後暗算十四阿哥。现在可更好,还要造
反,让兰哥儿当皇上了。
薛姨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好了,我叫人去请兰哥儿他们了。”
高士奇站起来,向薛姨妈深施一礼∶“谢谢阿姨大德,恩同再造。”说着连
声咳杖起来。
宝钗忙倒了一杯茶,递给高士奇。高士奇接过来刚要喝,忽然“哇”的一声
吐出一口血来了。宝钗慌了手脚,赶紧掏出自己袖里的帕子,给高士奇擦去嘴角
上的血。
“不妨,不妨,是急火攻心,”高士奇苦笑着说。他的眼睛落到宝钗手里的
帕子上,忽然楞住了。
宝钗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帕子,笑着说∶“这是我在园子捡到的一块红绫,
好漂亮的,是不是?”
高士奇一把拿过宝钗手里的红绫,眼睛里渐渐放出光来∶“是它,就是它!
就是它!祖宗有灵,我们复大顺朝有望了!”
看着宝钗和薛姨妈那奇怪的神色,高士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阿姨,
妹妹,这是朱元章的藏宝图啊,里面不但金银财宝无数,而且还有大量的武器军
备。”他把藏宝洞和红绫的故事给宝钗和薛姨妈讲了一遍。
“三年前,我听兰儿娘说秦可卿和她太公公贾敬不乾不净,小丫头子们讲他
们谈起过什麽红绫,於是我就在夜间去贾敬那里侦察。听得床上一阵乱响之後,
灯点起来了,一个风骚女人穿好衣服,把一块红绫放进自己怀里,笑嘻嘻地走了
出来。我悄悄从房上跳了下来,正要去跟踪那女人,忽然听得背後一声冷笑,转
身一看,是贾敬横刀站在那里。”
薛姨妈和宝钗都听呆了。
高士奇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那贾敬武功不弱,我使出李家绝招才一剑杀
了他,可是自己胸上也受了他一掌。我强忍着痛,追到秦可卿住得地方,掐死了
她,夺得了这块红绫。我带着红绫出了贾府,走到什刹海附近,痛得实在受不了
了,就坐下来休息,谁知道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一摸怀里,那
红绫不见了。没想到今天却落在妹妹手里,真是天意啊!”
高士奇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红绫,“咦?好像不是那天我见得那块,是另
外一半,怎麽,怎麽┅┅”薛姨妈和宝钗凑过去看,只见红绫上沾了血迹的地方
隐隐地现出字来了。
夜探红楼(七十六)
“这两个字,好像是┅┅是白花。白花是什麽意思?”薛姨妈疑惑地问。
“这个┅┅”高士奇挠挠头∶“您看下面的这几道子,画的好像是一条小溪
似的。”
宝钗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你们看,这两个字和下面的道道儿都是在
沾了血的地方┅┅”
“对呀!”高士奇一拍大腿道∶“妹妹真是聪明!这图肯定是用隐形药水写
的,沾了血才会显出来。”说着一口咬破了自己的中指,蘸着血在那红绫上涂抹
着。摇曳的烛光下,金红色的绫缎渗上殷红的鲜血,腥腥的血味弥漫在诡异的气
氛中,宝钗不由得害怕起来。
慢慢地,在下面半幅,现出来了一张图。画的是一条小溪,溪水里卧着一头
黄牛,溪岸上有一棵大松树。
“咦,有意思,黄牛怎麽会泡在水里呢?应该画水牛才对。”薛姨妈说。
高士奇继续用手指涂抹着,在上半幅显出了十四个字。
“一径青石白花瘦,卧水黄牛消息透,”宝钗念着∶“这好像是一首打油诗
嘛,还差两句吧,是什麽意思呢?”
三人苦思瞑想了一会儿,谁也猜不出是什麽意思。高士奇叹了一口气,说∶
“我听说这红绫有两块,一阴一阳,看来果真是如此。我们只有设法找到那一半
红绫,阴阳合璧,才能解开这个迷。”
看着高士奇那沮丧的样子,宝钗笑着说∶“士奇哥哥,那你把它拿去仔细研
究好了。”
高士奇摇摇头∶“这红绫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也是一件通灵的宝物了。除非
是有缘人,再不能把两个半块红绫复合在一起的。我是缘份不够啊,那半幅到了
手上还丢掉了。妹妹稳坐家中居然就能得到这半幅红绫,真是天缘凑巧,或许还
能再有缘找到那一半也未可知,还是你好好收着吧,等待机缘。”说着把那红绫
又交给了宝钗。
“妹妹,阿姨,”高士奇的脸色凝重起来∶“复大顺朝的事情,我已经忍
了五十多年了,一直不敢动手。那康熙实在厉害,我自觉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机
会终於来了,康熙年老多病,而且他们父子相争,四阿哥还给康熙下了毒,怕他
也离死不久了。等康熙一死,如果我们能挑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打起来,就能坐
收渔人之利┅┅”
正说到这儿,莺儿跑了进来∶“高大人,您家的管家高大找您来了。”
话音刚落,高大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听说皇上把
您的官儿给撤了!”
“啊?”高士奇吃了一惊°°自己还没有正式开始活动呢,怎麽会被发觉了
呢,康熙真有这麽厉害?忙问∶“听谁说的?为什麽?”
“听张中堂的家人说的,皇上不知道为了什麽,一下子罢了好多的大官,您
的处置是免去一切职位,交部议处,圣旨明天一早就下来。”
高士奇心中一沉,罢官还好说,万一要抄家,自己写的那复的计划如果被
翻出来,岂不是大糟?想到了这里,匆匆向薛姨妈和宝钗告别,跟着高大回府去
了。
看着高士奇急急离去的背影,宝钗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
嘛,而且人品才识比薛蟠要强上百倍,只是年纪大了一点儿。那麽他和自己的父
亲要是活着,快该有七十多了吧,比自己的娘大三十来岁呢。士奇哥哥比李纨恐
怕也至少大二十岁以上。那天听小丫头们子讲,最让女孩子动心的,就是风度翩
翩、才识过人、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没想到娘和李纨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
要是遇到那种场合不知道会怎麽样?自己现在虽然是喜欢宝玉,但是他比自己还
小,许多想法也老不合拍,好像也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感情,只是那天他被打以後
给他上药,才有一点怜爱的感觉。而且,他好像是十四阿哥的儿子,十四阿哥可
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
宝钗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里把那红绫收好,天色不早,还是睡了吧。
宝钗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翻开枕头,拿出藏在下面的一把匕
首。她轻轻拔出匕首,那剑身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从七岁起,娘就给自己灌输复
仇的思想,爹是十四阿哥杀的,一定要报仇。小小的女孩子,就没有了童年,总
是学习着如何讨好别人。娘先是想送自己进宫,好接近皇帝,找机会离间他们父
子,挑动他杀了十四阿哥。唉!娘也不知道为女儿想想,宫中寂寞,就像坐牢一
样,好人家的女儿躲都躲不及呢。幸亏皇上这两年停选秀女,自己才逃过了这一
劫。近些天来,娘猜出了宝玉是十四阿哥的私生子,又想让自己嫁给宝玉,以後
着机会暗算十四阿哥。娘为了对父亲的爱,怎麽就忍心牺牲女儿的一生呢?而且
今天听来,父亲是为了走私鸦片被杀的,虽然目的是为了复大顺,手段也太不
光明了。自己要是真的杀了十四阿哥,那麽他的儿子也要报仇,宝玉会不会要杀
自己呢?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迷迷糊糊中,宝钗好像看到宝玉从窗前走过,她起来悄悄地跟在後面,见宝
玉穿过月亮门,走到一棵大松树下。树下坐着一个人,手提着大锤,正是十四阿
哥。宝玉和他说了什麽,他一声冷笑,随手一挥,“喀嚓”一声,碗口粗的松树
拦腰被打成了两截。宝玉走了,他好像好疲乏的样子,半躺在子上睡了。
机会来了,宝钗拔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月光照在十四阿哥的脸上,
平时那麽威武的汉子,现在却睡得像孩子一样,嘴角上还留着俏皮的微笑。宝钗
不由得呆住了,手里的匕首高高举着,就是落不下去。
十四阿哥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忽然猛地一伸手臂,抓住了宝钗的手腕。宝
钗吓坏了,大叫一声,奋力挣扎着,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倒进了十四阿哥的
怀里。
“姑娘,姑娘,快醒醒,做恶梦了吧?”
宝钗睁开眼睛,原来是个梦,但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
的。右手手腕上麻趐趐的,好像真被人握过似的。
夜探红楼(七十七)
康熙一天之内,下了十几道旨意,或革职、或贬官,朝中重臣几乎没有不触
动的。上书房大臣马齐,革去侍卫大臣,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高士奇免去一
切职位,交部议处;文华殿大学士王剡革职,充军黑龙江;大学士席哈纳,方苞
赐金还乡,非宣诏不得入京;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降职两级,以观後效;吏部尚书
王子服免职,打入天牢侯审。
十四阿哥忧心忡忡地站在康熙身边∶“父皇,这些人都没有什麽大过错的,
这样处分是不是太严厉了一点儿?”
康熙叹了一口气∶“老十四啊,这些人把持朝政多年,手下各有一批势力,
门生故吏,盘根错节,遍及天下。别看他们对我唯唯诺诺,其实哪个也不是省油
的灯。就拿那个高士奇来说吧,没有一天不在设法扩充自己的势力,可是偏偏又
让你挑不出他的错儿来。你搞变法改革,肯定会触动这些人的利益。那些老狐狸
们,不用说公开反抗,就是消极不配合,就够你一呛。我近来觉得身体不错,再
挺上个三五年该没有问题。扶上马,再送一程。我不马上立你坐太子也就是这个
意思,这段时间我唱白脸,整顿官吏,该贬的贬,改免得免;你唱红脸,提拔有
为的青年才俊,那些被我打倒的人,如有可用的也由你来给他们平反,这样就是
我死了以後,你手下也有了可用之人。”
十四阿哥恍然大悟∶“谢谢父皇的苦心。”
康熙点点头∶“你就集中精力,把变法和青海战事抓好。整顿吏治,特别是
抓贪官的事,你心肠太软,我想交给你四哥去办。”
雍王府。
雍正坐在花厅中央,一面逗着怀里的波斯猫,一边哼着京戏∶“褚葛亮在城
头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烟尘起,果然是司马发来的兵┅┅”
乌思道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下首∶“王爷,刚才秦六来报告,说皇上又跟
十四阿哥密谈了。”
“哦?”雍正眉毛一立∶“都说了些什麽?”
“皇上说罢免了那些官员,好让十四阿哥安排他自己的人。”
“嘿嘿,”雍正冷笑一声∶“老十四一贯标榜清高,不结党营私,他能有什
麽自己的人?”
“这次可不同了,”乌思道凑近一步∶“有不少穷酸支持他的变法改革,想
捞个官儿当当,而且有皇上给他保驾护航。皇上说了,之所以不立十四阿哥当太
子,就是怕他成为众矢之的。现在皇上亲自唱白脸,让十四阿哥唱红脸,去拉拢
人心。”
雍正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那你说我们应该怎麽办呢?”
乌思道嘻嘻一笑∶“皇上打得也是如意算盘,觉得自己还且能活着呢,想等
十四阿哥变法有了眉目,威信大涨的时侯再立他当太子。可是如果皇上活不了那
麽长呢?他原来的心腹都被他自己打倒了,而十四阿哥的人又没有站住脚。”
雍正捋着胡子∶“你是说┅┅”
“王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乌思道阴森森地说∶“皇上不是叫您
整顿官吏麽,您就乘机把皇上打倒的人都收罗过来,再叫年羹尧报个紧急军情,
把十四阿哥再骗回青海,然後您给皇上的药酒里加点什麽,嘿嘿┅┅”
雍正点点头,暗想这家伙的心真够黑的,居然劝自己把父亲毒死。事成之後
也不能留他的活口,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太多了。
看着雍正不说话,乌思道想了想,又说道∶“王爷,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
胜,咱们如果能从十四阿哥那里挖一个人过来当奸细,事情就更有胜算了。”
雍正摇摇头∶“难啊,老十四现在正走红,他的人怎麽肯跳槽?”
“王爷,现在就有个机会,”乌思道得意地说∶“您知道贾雨村那小子吧?
现在是十四阿哥倚重的笔杆子了。前两天有个叫石达的在顺天府把贾雨村和贾赦
给告了,说他们私立名目,巧取豪夺,逼伤人命。”
“啊,有这回事儿?”雍正的兴趣马上来了∶“哪个小子那麽大的胆子,敢
告他们?”
“嘿嘿,说来也有意思,”乌思道笑着说∶“他们贾府里,婆婆和儿媳妇争
经济大权。本来那儿媳妇娘家後台硬,婆婆只好忍气吞声。可是後来那儿媳妇有
件事被婆婆抓住短儿了,只好把管家的钥匙交了出去。那儿媳妇心有不甘,打听
到了逼伤人命这件事儿,就暗地里叫人找上那家被打死的侄儿,让他把自己的公
公,就是贾赦,连同贾雨村一起告了下来。”
“哈哈!有这样的女人,”雍正笑着说∶“敢做敢为,还真是个人才麽。”
“可不是,她外号叫凤辣子,厉害得不得了,不过也是个大美人儿呢!”
“比你的赵姨娘怎麽样呢?”雍正打趣地问。
“春兰秋菊,春兰秋菊,”乌思道吱吱唔唔地说∶“各一时之羲也。”
夜探红楼(七十八)
快到中秋节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爽不爽的倒说不清楚,不过月亮倒是真
亮,晃的人几乎不敢正视。这也难怪,康熙年间,“空气污泄”这个词儿还不存
在呢!
贾五第一次不和母亲在一起过中秋,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自己的老妈为人絮叨得很,一天价的在自己耳边嘟囔∶“不要喝凉水,”、
“衣服不能乱丢,”、“碗怎麽老洗不乾净,”、“看你这个邋遢样子,以後怎
麽娶得着媳妇!”
老爸当然最知道老妈的脾气,那年从美国回来,送了她一件钥匙坠儿“老妈
随身带”,按一下第一个钮,会发出来一个愤怒的女人声音∶“Stop it!”(住
手!);按第二个钮,还是那声音说∶“I told you so!”(我早告诉你啦!);
再按第三个钮,那个声音喊道∶“Are you happy now?”(你现在高兴啦!)逗
得全家哈哈大笑。
他们也挺有意思的,离了婚还是好朋友。唉,老听不见老妈的叨唠,怎麽还
怪想的呢!
贾五走出房门,一阵凉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转身回去,打开衣柜想
找件厚点的衣服,翻来翻去,也不知道袭人是怎麽收拾的,怎麽全是夏天的衣服
呢?
一道红光在灯下一闪,他顺手抓了起来,是蒋玉函送给他的那条大红汗巾。
那天自己就是系着这一条,挨了打,上面泄了好多自己的血,五儿拿出去给
自己洗的。
“五儿!”想起五儿,贾五的心像针扎了一样∶“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
先流”,他的眼睛模糊了,耳边又响起五儿那悲凄的歌声∶“小白菜啊,地里黄
啊,三两岁上,没有娘啊┅┅”
“宝玉,发什麽呆呢?”黛玉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贾五擦擦眼睛∶“没,没什麽,妹妹请坐。”
黛玉坐下,顺手把贾五手里的大红汗巾拿了过来∶“哦,你又在看这个呀,
我记得上面还有几句好奇怪的诗呢,哈哈,在这里∶峨嵋金顶老庙後,大松树东
一丈六。”
黛玉把那汗巾凑到灯下仔细看∶“宝玉,这汗巾的面子和里子不是一样的材
料,面子是苏绣,里子是个好奇怪的薄绫,好像还缝了好几层呢!”
贾五凑过来一看,可不是,迭了好几层缝上的,那字儿就在最外的那层红绫
上。
那麽,是不是里面还有字呢?贾五看看黛玉,黛玉笑着拉开他的抽屉,拿出
一把小银剪子,轻轻把线拆掉,把面子和里子分开。
黛玉把迭在一起的红绫里子铺开在桌子上,还是只有那两句话∶峨嵋金顶老
庙後,大松树东一丈六。
黛玉扶着头想了一想,叫道∶“紫鹃~~”
紫鹃笑嘻嘻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姑娘,什麽事儿?”
“你去厨房要一碗鸡血来,要是没有,别的血也行。”
“干吗,你俩要做血豆腐啊?”紫鹃笑着出去了。
黛玉凑到宝玉耳边∶“那天不是沾了你的血才显出字来的麽,我猜这可能是
用什麽药水写的,遇血才能显示出来。”
黛玉的头发稍扫到贾五的脸上,痒痒的,心里一热,不知道说什麽好。
黛玉轻轻地在贾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喂,你又发什麽呆啦?”
“没,没什麽,”贾五不好意思地说,他猛然间想起那天在栊翠庵偷听到的
妙玉和柳湘莲说的话,就源源本本地告诉了黛玉,最後说∶“他们就在找什麽有
藏宝图的红绫呢!”
黛玉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有这回事?怪不得那妙玉┅┅”
“姑娘,来喽~~”紫鹃兴冲冲地走进来∶“厨房说今天没有鸡血,你们就
做鸭血豆腐吧!”说着,把手里的一小碗血放在桌子上。
黛玉点点头∶“好吧,这儿没你事儿了,出去玩去吧。”
“什麽呀,好事儿不背人。”紫鹃噘着嘴出去了。
贾五和黛玉相视一笑。黛玉团了个棉花球儿,递给贾五。贾五用棉球蘸着鸭
血,在红绫上涂抹着。渐渐地,抹过得地方现出黑色的字迹来了∶“此峨嵋非彼
峨嵋,怒江水逝彩云飞。”
再抹过去,是半幅地图。
“看来真的是这个了,”黛玉激动地说∶“天啊!怎麽会落到你的手里!”
“就是嘛,”贾五也奇怪起来,这地图是无价之宝,蒋玉函是从哪里得来的
呢?怎麽又会送给自己呢?妙玉那里还有半幅,凑起来就齐活了。可是自己正在
搞变法,又不想造反,要这玩艺儿有什麽用呢?倒是妙玉在千方百计地找这藏宝
图,万一她要是知道了┅┅贾五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黛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宝玉,这红绫怕也是不详之物,要泄了血才能显
出字来,以後还不知道要多少人的鲜血呢!”
贾五点点头,血淋淋的红绫随着灯光微微晃动,似乎有个血影子在狞笑。他
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侯,就是老爱这样拿着那红绸子的红领巾。“红领巾是用烈
士的鲜血泄成的”,老师总爱这麽说。
就把这麽个血淋淋的东西围在脖子上?他忽然觉得好滑稽。
夜探红楼(七十九)
袭人和麝月抬着个大红漆盒子走了进来。
“分月饼喽!分月饼喽!”袭人笑嘻嘻地说∶“哦,林姑娘也在呀,来,一
块尝尝。”
黛玉站起来,把贾五遮在身後,贾五急忙把那块红绫藏在桌子下面。黛玉笑
着对袭人说∶“好啊,叫我看看,今年有什麽好月饼。”
袭人和麝月把盒子放在地下,打开第一层∶“自来红。咦,今年怎麽发这种
了?硬得像砖头一样,能打死人的。”
再打开第二层,“自来白。”麝月不高兴了∶“这玩艺儿怎麽吃啊?”
再打开第三层,又是自来红。
麝月气鼓鼓地打开最下面一层,又是自来白。
贾五忍不住笑了。这月饼也是两百年一贯制,没有变化嘛。
“往年中秋节,什麽样的月饼都有,”麝月忿忿地说道∶“今年大太太当家
了,就知道图省钱,用这种最便宜的东西来胡弄咱们。”
“好啦,好啦,”贾五安慰麝月说∶“你拿几吊钱,叫茗烟到街上去买些好
的回来。”又转向黛玉∶“妹妹,你喜欢什麽样的月饼?”
“我喜欢苏式月饼,”黛玉回忆地说∶“皮白白的,趐趐的,一层一层的,
里面有枣泥、莲蓉、豆沙、核桃,一咬一掉渣儿的。那年头我还小,李奶奶抱着
我,我两手捧着月饼,我咬一口,她咬一口,掉得满身都是渣儿。唉,李奶奶现
在也不知道怎麽样了?”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
正在这时侯,只见侍书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副花笺送给贾五。贾五笑着说∶
“可是我忘了,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可好些了,你就来了。”
侍书说∶“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凉着一点儿。”
贾五和黛玉展开花笺看时,上面写着∶
妹探谨奉二兄文∶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
已三转,犹徘徊於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复
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其惠爱之深哉!
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利之场中,犹置一些山滴水
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於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
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於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值此中秋,风庭月榭
,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
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妹则扫花以待。
此谨奉。
黛玉看了,不觉喜得拍着手笑道∶“倒是三妹妹来的高雅,我们这就去商议
吧。”
“什麽好事儿啊,你们这麽乐?”宝钗笑着走了进来,後面两个小丫头抬着
个大盒子。
“来,尝尝我家的月饼。”
麝月带着屋里的小丫头们一哄而上∶“哇!这麽多好吃的月饼啊,苏式的、
广式的、杏仁的、蛋黄的、火腿的、莲蓉的,还有茶叶的呢!”
贾五笑着给宝钗让座∶“谢谢姐姐惦记着我们,你还是搬回园子里住吧,三
妹妹又要开诗社呢。”
黛玉听得贾五说“我们”,心里热乎乎的,也笑着说∶“是啊,姐姐一走了
这园子里就冷清多了。”
宝钗坐下来说∶“不用了,太麻烦。反正离得也不远。要开诗社呀,我告诉
你们个好消息,你们猜猜谁要来了?”
“是,是宝琴妹妹吧?”贾五问。
黛玉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贾五一脚,嘴上却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宝玉
天天盼望的宝琴妹妹吧?”
贾五痛得咧了咧嘴,尴尬地笑了笑。
宝钗笑着说∶“不单单是她呢,还有她的一个拜了把子的姐妹。是个外国美
人,黄头发,蓝眼睛,和自鸣钟上画的西洋美人一模一样。是从什麽┅┅真真国
来的,还会说中国话呢!”
黛玉听了大感兴趣∶“真的呀,姐姐,你一定要把她请来让我们看看。”
“行啊,”宝钗点点头∶“听说她还会做诗呢,正好加入我们的诗社。”
“对呀,对呀,”黛玉拍着手说∶“她们什麽时侯来呀?”
“明天就到,”宝钗说∶“後天不是中秋麽,我们就叫她们来这里赏月做诗
好不好?”
“妙极了,”黛玉高兴地说∶“宝玉,你把三妹妹请来商量一下呀?”
“呵呵,看你急的,”贾五笑着说∶“乾脆我们一起去三妹妹那好不好?”
三人站起来,正要往外走,一阵风吹来,掀起桌布一角。红光一闪,桌布又
落了下去。
“怎麽好像是自己那块红绫?”宝钗心中疑惑∶“莫非是我看花了眼了?”
夜探红楼(八十)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虽然今天是中秋了,月亮明显的缺了一小条边儿。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秋爽斋前,临池塘的大柳树下,两个大八仙桌拼成个长方形。探春做东,坐
在主人席。左手边是迎春、惜春、黛玉、宝玉;右手边是宝钗、湘云,还有两个
空位子留给宝琴和那个西洋女孩。
黛玉笑嘻嘻地看着湘云∶“云丫头,听说你大喜呀!”
湘云满脸飞红,也笑着说∶“怎麽,你着急啦,那还不赶快嫁给他!”说着
一指贾五。
黛玉也羞红了脸∶“死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起身就要来捉湘云。
“林姑娘,小心,小心,靠边蹭油了您哪~~”莺儿和侍书抬着个大篓子走
过来放在桌子上∶“新蒸的大闸蟹来喽,大家快吃吧。”
探春站起身来∶“不到庐山辜负目,不吃螃蟹辜负腹,谢谢宝姐姐送给我们
的螃蟹。”
宝钗笑着说∶“自家姐妹,客气什麽,”说着招呼大家∶“快吃吧!”
小丫头们把碗碟、姜、醋、酱油、调料都摆了上来。
黛玉说∶“别忙,我们等等宝琴妹妹吧。”
“不用,”宝钗一面给大家夹螃蟹一面说∶“她去驿站接那个外国女孩了,
一应酬起来,说不定耽误多久呢!”
贾五剥开一个螃蟹,用筷子把油汪汪的蟹黄夹到黛玉的碟子里∶“妹妹,你
吃这个好麽?”
黛玉点点头,拿起装辣糊油的青瓷小瓶往贾五的碟子里倒了几滴∶“你不是
爱吃辣的麽,加点儿这个。”
那辣糊油也是贾府的一绝,跟平常北京人吃的炸辣椒糊不一样,是选了上好
的辣椒子儿,用酱油和香料腌上一年,再晒乾,用鸡油和素油各半,把辣椒子儿
炸的半焦,然後捣成糊状,吃起来又香又脆又辣。
贾五辣得满头大汗了,还忍不住要再放点儿。心想应该把这个作法学会,以
後回到2000年,开个工厂,肯定能赚大钱。
众人吃螃蟹吃得正高兴,只听得莺儿叫道∶“琴姑娘来了!还有那个外国美
人儿!”大家抬头望去,只见宝琴拉着一个金黄头发的女孩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宝琴笑着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这是我的结拜妹妹。”
那女孩用带点山东口音的官话说∶“大家豪啊,偶叫珍妮。”
湘云走到那女孩面前拉起她的手∶“哇,你的眼睛好漂亮,像海水一样呢!
我是宝琴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姐姐啦。”
那女孩叫了一声∶“姐姐。”
黛玉笑着说∶“云丫头,你疯什麽,别吓着人家。”
探春急忙张罗着让宝琴她俩入席,宝钗递给珍妮一个螃蟹∶“喂,你给我们
讲讲你们真真国的新闻啊?”
宝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什麽真真国,人家是从英吉利国来的,名字
叫珍妮弗,那个老妈子耳朵背,听成了真真国。”
贾五早就看着珍妮眼熟,好像在大学里教口语的一个外国留学生。此时听说
她是英国来的,不由得问了一句∶“Howareyoudoing?”
珍妮在中国第一次遇到会说英文的中国人,又惊又喜,不由得多看了贾五两
眼∶“Fine,thanks,and you?”
“Good,thanks,welcome to my home。”
黛玉大吃一惊,附在贾五耳边说∶“宝玉,你什麽时候会外国话了?”
贾五靠在黛玉耳边笑着说∶“李太白还草诏退蛮夷呢,我怎麽就不行?”
探春站起来,说∶“大家慢慢吃着。我先把今天诗社的题目说了,就叫‘无
题’,韵律、格式,一律不限,写诗填词均可。”
宝钗点点头∶“这是正理。我就喜欢没有限制的,天马行空。”
湘云呆呆地看着珍妮∶“螃蟹好吃麽?”
“豪吃豪吃,”珍妮的嘴里塞满了螃蟹肉∶“窑是再有点辣椒就更豪了。”
贾五听了,顺手把那小青瓷瓶递了过去∶“嗳,辣糊油。”
珍妮看贾五谈吐大方,人品出众,又会说英文,心中早有几分喜欢。这时以
为他说得是∶“I love you。”,尽管她平素大方,也不由得脸红心跳,犹豫了一
会儿,羞答答地说∶“I love you too。”
贾五一楞,猛然明白过来,心想坏了,正不知道下面说什麽好,只见袭人远
远地正向他用力招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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